馆藏品鉴|“鼎帖”的故乡,再现“鼎碑三绝”!
2020-08-08    
Array

【摘要】  常德为宋代的鼎州,又称鼎城。为“鼎碑三绝” . . .


  《鼎帖》,又称《武陵帖》,产生在南宋绍兴十一年(1141)的鼎州,即今湖南省常德市。当时鼎州太守张斛,带领一帮具有艺术情怀的人,汇集各种秘阁法帖,合以《潭帖》《绛帖》《戏鱼堂帖》《汝帖》等丛帖,参校有无,补其遗阙约五分之一,形成二十二卷汇帖,成为常德地方的一张文化名片。《鼎帖》自问世起,即被历代大家不断研究、评价,形成了中国书法艺术史上的“鼎帖文化现象”。最近,“鼎帖”的故乡,再被“鼎碑三绝”的佳话所刷新。
 
清代《字藏铭》碑刻全貌

 

“鼎碑三绝”的闪亮现世与妥善收藏 


  逸迩阁书院创始人高金平先生,最近在常德市河街古董市场,发现一方清代《字藏铭》碑刻(附底座一块),顿时眼前一亮。因为此碑铭文作者就是清代武陵古文大家杨彝珍,其父杨丕复曾经担任石门县训导,同时杨彝珍又是晚晴石门学术大师阎镇珩的岳父。这方同石门有着如此深厚渊源的铭碑,竟然具备引人瞩目的三绝:精彩铭文为一绝,庄重书法为一绝,精湛刻工为一绝。它出自清代常德,常德为宋代的鼎州,又称鼎城。杨彝珍就是今天鼎城区人,故可命为“鼎碑三绝”。
  此方铭碑岩石质地坚硬,碑高109厘米,宽50厘米。除落款外,石碑正面刻字竖行六行,总共七十字。规整正楷,每字6×6厘米见方。所有文字,除右第二行下剥落损掉“謂無”二字、“靈”字损落右上半字之外,其余均清晰可辨。
  碑面文字如下:
 
  字藏銘
  誰謂無聲,德則升聞;誰[謂無]靈,諴則感神。
  書香凝聚,善氣薰騰;莫抑其光,莫掩其明。
  其光有赫,文字之精;其明有融,斯人之誠。
光緒二十二年春     邑人  楊彝珍銘
本祠  胡維城書
 
  关于此《字藏铭》碑的具体所属问题,书法作者胡维城只留下了“本祠”的署款和自己的姓名,它究竟属于武陵古城何地何祠?在找不到确切记载的情况下,值得推敲。铭文作者之父、石门训导杨丕复曾经原辑过一部《武陵县志》,此志后来由杨彝珍续纂,刘凤苞参订,并于清同治七年(1868)刊刻成书。其中卷三十第八页至第九页记载:
 
  忠烈祠,在县西五里花猫堤新石柜上。中祀咸丰四年粤寇陷郡死事诸贤,为知府景星,同知李春暄,知县朱元增,县丞秦维松,副将富勒敦,千总彭大勇、丁振缨,把总邹万胜、张万福、谈金魁,外委王俊,拣选知县周之桢,前山西神池县知县高注。
  两廊祔祀诸男妇死事者。其东楹联云:名不著州闾,一死遂堪伸大节;魂犹卫社稷,两旬竟克走群凶。其西楹联云:余恨在闉都,花前尚剩阑干泪;正气还天地,月下犹归窈窕魂。
  后祀三闾大夫,暨管师复、丁易东、冀元亨、蒋信、龙膺、唐绍尧、杨鹤、杨嗣昌、唐諴、唐访、杨山松、杨超曾、陈养元、陈长镇、朱景英、赵慎畛、陈楷礼、杨丕复诸贤。
  其楹联云:江流静无声,怀沙从泯三闾恨;道岸俨在望,砥柱长推百世师。
 
  据此记载,笔者认为,《字藏铭》的书法作者,署为“本祠”的胡维城,就是以上记载中“忠烈祠”的负责人。自然,这个《字藏铭》碑亦当属于此“烈士祠”,是其附属建筑字藏(或称惜字藏,常德土话称字纸炉)的铭碑。
 
  理由是什么?
  第一,《字藏铭》的作者杨彝珍,是此“忠烈祠”本事事件的当事人。“忠烈祠”因咸丰四年五月“粤寇”侵犯常德之后,为纪念当时被杀害的常德本土官民而建。“粤寇”,词典称“清朝统治阶级对太平天囯起义者的污蔑之辞”(见《现代汉语大词典》)。不过,新时期以来,也有很多研究者做了多方面的研究,“太平天国”整体的功过是非,不在本题讨论范围之内。这里只是就事论事,当年“粤寇”对湖湘地区乃至常德地方的肆意侵犯,造成社会民生的破坏,各府县地方志是有清楚记载的。杨彝珍等同治七年《武陵县志》卷十六《纪兵》载:“咸丰四年夏五月,粤寇犯郡,兵吏皆走,居民多俘以去,惟妇人及老疾免焉。其赀粮财贿之在市者,皆尽纵党四掠,野无完堵。”陈启迈同治元年《武陵县志》卷二十五也有同样记载:“会盛夏湖水涨溢,东北风大作,贼连巨舰千艘,径东湖一日抵龙阳(汉寿),焚民舍,火光达天。郡中仓猝设守备,而贼舟已泊城下都司。”为了抵御乱兵对自己村庄的烧杀掳掠,杨彝珍曾亲自组织三百乡勇,自发护卫田园,击退了来犯者的入侵。因此,他的诗文集中,录有以《荡平粤寇颂》为首的大量涉及当年这场社会动乱的诗文。常德知府、同治、知县、县丞等官员和大量百姓被杀害,乱兵过后,地方为了纪念这次事件的死难官民,修建了这座“忠烈祠”。陈启迈《武陵县志》卷之十二还详细记载了该祠的修建时间:“忠烈祠,西城外石柜上。咸丰八年建,祀甲寅殉难官民。”其原址,就在今沅水桃花源大桥北端落路口附近河边的矶头上,后来做了砂石场。
  第二,新建的忠烈祠,才有比较正规的管理规范,并配备专人打理。一般情况下,各地此类小型祠、庵很多,也难有长期的专人管理。此忠烈祠是新建,又是纪念地方近年发生的大事件死难者,杨彝珍是亲历者,因此他也应是此忠烈祠建设的呼吁者,甚至是参与者,祠中对联等文字作品,就是出自他的手笔。
  第三,杨彝珍的父亲杨丕复辞世之后,在这里是首次以“先贤”身份进入地方纪念设施,同三闾大夫屈原、管师复、丁易东、冀元亨、蒋信、龙膺、唐绍尧、杨鹤、杨嗣昌等地方名人一道得到表彰,因此他是必定会关注的。
  第四,这座新建的忠烈祠,所有对联均出自杨彝珍之手,已经得到印证。翻阅杨彝珍的《移芝室联语》,有“忠烈祠”一组对联赫然在目。更奇特的是,前面所引县志记载中的几副对联,其中第三、第四两副,竟然只字不差:
 
  忠烈祠  (祠建于花猫堤上,祀死粤寇难者。)
 
  衣冠已邈,俎豆方新,想精气四时陟降;
  城郭犹然,人民如故,盼灵旗万里归来。
 
  血任吮封狼,日惨云昏,往事犹留殷鉴在;
  魂应化朱乌,天阴月黑,骚人犹作楚词招。
 
  名不著州闾,一死遂堪伸大节; 
  魂犹卫社稷,两旬竟克走群凶。(此祀细民殉节者。贼围城两旬,即解去。)
 
  余恨在闉都,花前尚剩阑干泪;
  正气还天地,月下犹归窕窈魂。(此祀妇女殉节者。)
 
  综合以上几点,完全可以得出结论,胡维城所称“本祠”,就是这座新建的“忠烈祠”。杨彝珍的《字藏铭》就是为忠烈祠的“字藏”或“惜字藏”所作。
 
清代《字藏铭》碑刻细节展示
 
 

杨彝珍《字藏铭》的解读及其碑刻 


  杨彝珍这篇《字藏铭》,其现存的诗文集中没有收录,该碑的现世,足补其诗文集之缺。铭文行文姿态万般,别有风味,值得一赏。
 
  《字藏铭》原文(简体):
  谁谓无声,德则升闻;谁[谓无]灵,諴则感神。
  书香凝聚,善气熏腾。莫抑其光,莫掩其明?
  其光有赫,文字之精。其明有融,斯人之诚。
光绪二十二年春     邑人  杨彝珍铭
本祠  胡维城书
 
  《字藏铭》注释:
  升闻:上闻。《书·舜典》:“玄德升闻,乃命以位。”《孔子家语·执辔》:“升闻于天,上帝俱歆,用永厥世,而丰其年。”
  諴(xián):和;和协。《书·召诰》:“呜呼,有王虽小,元子哉!其丕能諴于小民,今休。”
  熏腾:炽盛的样子。清蒲松龄《聊斋志异·西僧》:“历火焰山,山重重,气熏腾若炉灶。”
  抑(yì):向下压;抑制,阻止。《战国策·秦策一》:“约纵散横,以抑强秦。”
  赫(hè):明亮。《荀子·天论》:“故日月不高,则光晖不赫。”
  精:纯粹;精粹;精华。《易·乾》:“大哉乾乎!刚健中正,纯粹精也。”
  有融:即祝融。神名。帝喾时的火官,后尊为火神,命曰祝融。
  邑人:本县的人;同乡的人。邑,旧时县的别称。
  铭:古代文体的一种。常刻于碑版或器物,或以称功德,或用以自警。南朝梁刘勰《文心雕龙·铭箴》:“箴全御过,故文资确切;铭兼褒赞,故体贵弘润。”
 
  《字藏铭》译文:
  谁说没有声音,宣示德音就能上闻;谁说没有灵魂,表彰和谐感动神灵。
  书香凝聚着精神,善良品行熏陶众人。没有谁能压抑它的光泽,没有谁能掩盖它的明亮。
  它的光辉如此明亮,这就是文字的精灵!火神祝融心中明亮,他护惜字纸一片赤诚!
光绪二十二年(1896年)春季
邑人  杨彝珍铭
本祠  胡维城书
 
  杨彝珍(1807—1899),古文家、诗人、教育家。原名彝,字湘涵,一字季涵,号性农,又作杏农。湖南常德县黄土店镇回龙桥(今为鼎城区)人。道光四年(1824)中秀才,十二年(1832)举于乡。二十一年(1841)入都,结识汤鹏,过从甚密;又得曾国藩文,大为惊叹,以为进步甚速。二十七年(1847)讲学于澧,结识莫友芝与郑珍。道光三十年(1850),第九次参加会试,以三甲第二十名考中进士,钦点翰林院庶吉士。
  散馆后改兵部主事。杨彝珍无意仕进,不久便告辞归乡,耕读传家,热衷善举,“好以财济众”。同治九年(1870),滨湖地区发生大水灾,道殣相接,他把平时储积的“善谷”近千石,全部拿出赈济饥民。热心教育事业,先在德山孤峰岭刨建“移芝讲社”,捐田四百亩,用其租作师生俸钱与伙食补贴。光绪十四年(1888),又和邑人刘廷楷捐资筹建德山书院,并担任讲席多年。光绪十七年(1891),他以86岁高龄,重赴鹿鸣宴。这在当时是件极荣耀的事,俞樾、王先谦这些经学大师都给他送了序。光绪二十二年(1896),他寿龄已经91岁,见中日甲午战争失败,中国赔款以亿兆计,加上还要修铁路,担心“无从得此巨款”,还上书朝廷,请行钞法。他在奏折中说:“臣为造物偶遗,已届暮齿,身虽离魏阙,心实恋修门,怀有所蓄,不能已于言。”办法虽未被采纳,但也表现了他对国家命运的强烈关注。
  杨彝珍的古文创作,自然流畅,姿态万千,不拘一格,当时就受到世人推崇。曾国藩在《致杨彝珍》中称赞:“至其寄怀感旧,随事叙述,跌宕多奇,音格遒整,直欲嗣响少陵,钦迟曷已!”《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对其人品文品的评价更高:“彝珍生平重节概,喜文章,不乐仕进,一以著述为事。凡其所为之文,皆自道胸臆之所欲,言无所规橅,而自合乎古之法度。以文论之,已卓然成家。”
  这样一位早有定论的古文大家,所写的这样一篇被其诗文集遗漏的《字藏铭》,意境究竟如何呢?
  首先,铭文先用两个“谁谓”设问,引出话题;然后自我作答“德则升闻(宣示德音就能上闻)”“諴则感神(表彰和谐就会感动神灵)”,这就突出了“文以载道”“文以载德”的功能。接着,直入主题,联系“字藏”敬惜字纸的理念,焚烧废纸举动来直截描述:“书香凝聚,善气熏腾。(书香凝聚着精神,善良品行熏陶众人。)”书香的魅力,是由它表现的善良品行决定的。然后连用两个隐形反问形式:“莫抑其光?莫掩其明?”实际上它又是从正面作答,直接点明:没有谁能压抑它的光泽,没有谁能掩盖它的明亮。最后,作者出面极尽赞美:“其光有赫,文字之精。其明有融,斯人之诚。”它的光辉如此明亮,这就是文字的精灵!火神祝融心中明亮,他具有护惜字纸的一片赤诚!
  这篇《字藏铭》,正文仅48字,作者竟然写得如此神采飞扬,摇曳多姿,让人读起来感觉精神振奋,兴味无穷。魅力何在?
  一是有精神。这篇铭文有一股精神贯穿全篇,这就是善德精神。这一点是其他任何作家都难得想到写到的,它出自作者个人独特的生活体验。杨彝珍于同治初年(1862年)在德山孤峰旁创办移芝讲舍,并独自经营了20多年。但因“广厦无多,不足以容多士”。后来到光绪十三年(1887),又在县令李宗莲的倡导下,主动出资参与了德山书院的创建。竣工之后,他写有《德山书院记》。杨彝珍一生赈济扶贫、倡教助学,晚年在德山居住教学数十年,因此对德山善卷精神所体现的善德文化,理解最深刻,可谓情有独钟。“善气熏腾”“德则升闻”,实则是他本人对善德文化坚守的形象描绘,也就是他个人尽善积德精神在铭文中的体现。
  二是有气势。这则铭文的气势,是由其中摇曳多姿的句式变化形成的。开头两个设问句“谁谓无声”“谁[谓无]灵”,让人感觉就有“咄咄逼人”的气势,显得不同凡响。再加上对两个设问的自问自答,“德则升闻”“諴则感神”,如此答案,又不能不让你心服口服。在经过“书香凝聚,善气熏腾”的议论,稍作舒缓之后,紧接又来了两个隐形的反问。这两个隐形的反问,运用极为巧妙,他不需要你作答,答在其中。这就是说,在看似平淡的16句铭文里,作者运用设问和反问,让读者在精神意念上形成了“起——伏——起——伏”的两个高潮,因而读起来自然就让人感觉有力量,不平淡,有气势。
  三是有韵律。这则铭文之中,每句四字,两句成对;句中平仄,高低抑扬。句子之间,强弱互补,成双押韵,整体上让人感觉韵律和谐,朗朗上口,故使人读起来余香满口。
  基于这三点,杨彝珍此则《字藏铭》,从善德精神的内涵,跌宕灵活的形式,韵律和谐的节奏等方面,不仅超过了他自己的同名作品,即收录于《移芝室古文读本》卷十三《杂著》中的《字藏铭》。也超过了文献记载中的其他两篇《惜字藏铭》,实在是此类作品中的佼佼者。
  同时,此碑还有祠主胡维城的书法,一笔不苟,力透纸背,堪称古今楷书领域之翘楚,堪称有着《鼎帖》传统的武陵书法人的自豪。更加上刻工圆润自如,棱角分明,可谓千年不朽。所幸,如此文、书、刻俱佳的碑刻,在经过常德会战的洗礼、再于民间颠沛120多年之后,能够重见天日,实为“鼎碑”之大幸,亦是立志创建常德“书法之市”文化品牌之大幸!
 
  综上所述,可以发现,逸迩阁书院收藏的这块清代《字藏铭》碑刻,十分罕见,十分珍奇,除了独一无二足补此类铭碑之缺以外,它同时集美文、庄书、精刻于一体,又出自善德文化之乡,确实弥足珍贵。无论你带着什么目的,学文章,学书法,学艺术,尽你各需所求,都值得你去时时瞻仰!它的意义,极大地延伸了南宋“鼎帖”作为常德地方书法艺术发展里程碑的文化价值,它必将成为书法艺术爱好者关注学习的一个热点。
 
清代《字藏铭》碑刻细节展示
 
梁颂成

 

上一篇:馆藏品鉴|“七一”特辑:红色文化专藏
下一篇:最后一页